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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 :王傑) 
我在2003年年底回到台灣時,由於可笑的自視甚高,
在回國前即便是不知道自己能找到甚麼稱頭的工作,但是我還記得當我自顧自的收拾著行李時,
心裡一直嘀咕著:我回台灣後,一定不要再去開畫室。因為我覺得回台灣之後,本人必被重用。
 
由於我並沒有一張像樣的證書,也沒有任何一條漂亮的關係,可以讓我安穩的直接走進任何一間辦公室,
坐在任何一張體面的辦公桌後面,受到屬下或是後輩的愛戴景仰,並且領取還不錯的薪水,
等待在我面前的只是一片最真實的荒蕪。
我在看清楚事實的真相以及帶著回頭是岸的體悟,我知道我最後要至少能夠養活我以及我的兒子,
我向母親借了五萬元,在基隆開了一間畫室,過著簞食瓢飲的生活

我想,我將永遠再也沒辦法買得起機票回西班牙去逛逛了,
再會了我在西班牙的朋友們 A díos mis amigos ,我心裡發痛的對自己說著。

////一間新的畫室////
一間新的畫室實在是沒有任何吸引任何學生或是家長的潛力,於是我等於只是開了一間近乎於隱形的小畫室,
閒暇之餘(其實每天都算是閒暇之餘)我花了不少時間去畫這個城市,以西班牙文註解,書寫我所見我所感,
期盼著有一天,我那幾位西班牙的好朋友們可以看到我回來之後,生活在如何的一個城市之中,
或者我其實可以說,我是畫給我自己的,畫給那個遺留在遠方,我將越來越看不清樣貌的自己。
 
畫室的狀況不去想它對我來說是好的,因為想起來就讓人(我以及我的家人)傷心,
我曾經想過我是不是最後需要換跑道,餐飲業或是地下金融運輸….等等,
三十好幾才開始進入社會已經讓我沒有任何後悔的時間,我只能硬著頭皮撐著向前,
一方面藉由在街頭畫些老房子來告訴我自己我還在,畢竟我在這些老舊城市風景中看到了一絲我能作的,
而持續動筆讓我感到自己還真的活著,那是一種淡然的快樂,
學生漸漸多了一點,但我的生活仍然因著繪畫而多彩的窘迫著,
一直到有一天,一個曾在西班牙留學的舊識來電,邀我去A校兼任講師,
去嗎?當然去!我想我的孤芳將不再自賞了!

///// 我像是個~人型立牌 /////
一週一次的課程,我早上七點出門,開車到A校的校本部停好車之後,在麥當勞等校車,
車上每一次都播放著蔡小姐的愛情卅六計,聽的我泫然欲泣,
到分部時剛好可以去餐廳午餐,再到系辦找一個可以坐下的角落,板凳或椅子,
等著上課時自己一個人推著單槍投影機橫越整個寬闊的校際廣場,頂著強風,像是拾荒老人般隅隅獨行,
四個小時下課之後再反方向順風推回系辦,趕著搭上回校本部的校車,
一路再卅六計兼風馳電掣趕回台北,華燈初上的街頭,那已經是快要晚上八點的事情了,
我的鐘點一小時美其名六百多大洋,但是這一整天算下來我賺的比誰都少。
 
學期中,這位舊識給了我一份工作,說是教育部的某某計畫要求每個系上都要錄製兩小時的示範教學錄影帶,
那這份重責大任就交給我,由我來領銜獨家主演,我本來懷疑我是不是忘了,
系上是因為曾經頒發給我全系教學最優良教師獎牌才給我這個機會,但其實真的沒有,
反正我也不知道為甚麼,頂著全系最資淺的的光環,硬著頭皮撐這一場金光戲。

我徬徨不安仔仔細細的準備了一個禮拜,
錄影當天,只見我面對著一個空曠的教室,一個錄影師機器打開後就叫我可以開始了,
我對著空氣講了兩個小時,比手畫腳兼在黑板上寫來寫去忙了個半死,
我記得結束後走出教室時戶外的明亮陽光,好像暗示著我這些努力在這個學校將有回報的,
而我的父母親似乎也因為兒子終於在大學可以混一口飯吃而感到欣慰。
事實是,學期將盡時,系主任客氣的告訴我,將來希望有機會再重用,
而我心中明瞭那個將來不會是下學期,
後來我才知道系上聘了舊識的老婆,而我就像是一個人形立牌,
不是只有拿來充那兩小時的場面,而是幫朋友妻佔著一個暫時接不上的位子。

 
///// 人型立牌進化成透明人 /////
後來在B技術學院任教的學生介紹我進學校兼任,系上給了我一個我也不太熟科目--色彩學,因為沒人會教。
我算是天資聰穎,苦心鑽研之下我也算是對所有的同學交代得過去,
雖然我在上一個學校並沒有真的得到全系教學最優良教師獎牌,但我知道我要以這種心態面對學生,
我時常辛苦的備課直到凌晨,但我總覺得進我教室的學生,好像是被雷打到一般的不甘不願,
我算是盡心盡力的陪小姐公子讀書讀了好幾個學期。
奇妙的是,在幾個學期過後的某個十月天,那是一個已經過了開學日期的日子,
我赫然發現好像沒有任何人通知我要去學校上課,
但我也實在不好意思打電話去詢問我是不是已經被 ㄈㄞˋ兒 的事,
而這個學校就在無聲無息之間,結束了我的教學工作,
基本上我算是在不知不覺間,由人形立牌進化成透明人。

這個透明人的體質延續了好一陣子,又過了一年,
另一間學校的工業設計系的系主任,朋友的朋友,開學前一週急急忙忙的來電拜託我去上課,
他告訴我說:我們都是old school ,理念相同,系上還要拜託你幫幫忙。
我很感動,看著天空,幻想著也許會有人真正的重用我
我面對著班上的每一張年輕的臉孔,將我對造型.空間.材料.描繪技法…等等我所知的一切秘技傾囊相授,
但是下學期開學好一陣子之後,我在家裡的廚房,看著窗外清楚的告訴自己,
這個 old school guy just fired me like a fool 。
我了解到我就算是真的進去任何一間大學,都是為時已晚的機會,甚至是錯誤的機會,
我看到太多的老師是以這樣子拉伕的方式急急忙忙的進門湊數的,又被當作垃圾一腳踢走,
我不應該將我的期望放在這樣子一個看似優渥的工作環境裡面,
畢竟我發現我不可以期望誰或是誰會重用我,
而是我應該要看重我自己,我要重用我自己,雖然向前眺望,前途一片茫茫。

///// 但我不試試看,永遠不知道 /////
在畫室裡,其實很難湊出一個程度整齊的班級,我發了狠,來一個就教一個,
每一個學生又因為程度不同,示範的內容都不一樣,
往往一天下來,全畫室我畫的最多,而且多很多,真是累死我也。
除此之外還要趕小學生下課去校園外發傳單,回畫室等學生上門,
想辦法找相關的畫畫工作,好不容易出現的插畫案子,
我很努力的花了一兩週的時間,想破了頭,畫到深夜,兩張圖一兩千塊,
我逼自己一定要展現出真正的能耐,我重視自己,但我知道輪不到我跟別人出價錢。
我一個學生教好幾次,畫好幾遍,我有案子就當作創作不計成本的投入,
而且盡量的每次嘗試不同的手法,風格,我有時間就出門畫我想畫的東西,
我知道我在進行一場豪賭,我非常有可能全盤盡墨,落得個麼都不是,
但是我不試試看,永遠不知道。
 
那是一個週三晚上的時間,我在文化大學推廣部第一次上課的尾聲,
由於我已習慣於教育單位將我當作人形立牌或是透明人的制式對待方式,
為了幫自己先放個安穩又不突兀的台階,我告訴同學這一期的課程上完我將不再開課,
接下來的兩週課程將是最後兩週,我以這樣的訊息結束了當天時段,也替自己安排了一個不是那麼窘迫的後路,
但老實說,誰在乎呢?但是下週上課前,課程安排人在教室等著我,
她十分緊張的希望我慎重考慮在推廣部繼續現在正在進行的課程,不要在這一期課程結束之後就跑了,
我傻笑的說:我以為這期教完就好了啊!

在開這個課程之前,我已經因為好幾年的速寫累積下的作品出了一本小書,有幸被當時推廣部的徐小姐看到,
她提筆寫信給我希望我可以就這個風格開一堂課,與愛好者分享我的速寫經驗,
這著實讓我跟我的老婆傷了一陣子的腦筋,由課程名稱到教學內容設計,教材規劃…等等所有的大小瑣事,
我們兩個人費盡心思,就像是我接那個兩張圖一兩千塊的案子一般,
我們是抱著做到最好,得到最少的決心去拚了命硬幹的,因為在我之前也沒有任何先例可循,有的話我也不想,
我希望我可以藉由這個機會釐清我的面貌,我已經厭倦了當透明人,
而這個時候, 我似乎看到了我可以藉由繪畫展現我自己的機會已經到來。
 
事後證明,我這好幾年的透明人兼人形立牌的生涯並非虛度,
這些苦日子讓我學會如何在一大群人面前口齒清楚的將我的想法傳遞給大家,
沒人想教的色彩學是被大家棄如糞土的真黃金,
當全畫室最勤勞的那個人畫的最厲害,甚麼都畫的出來,拿甚麼也都能畫,
三不五時順著自己的心去畫自己想畫的東西,才有可能畫出自己的味道。
我,辛苦過來的,我,看重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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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的碎碎念】
沒有人成功,是偶然的。就像爬山一樣,如果沒有亦步亦趨、揮汗如雨的努力,
怎能站在山頂看見大山大海感人肺腑的美麗景致。
雖然有人一定會說......那我可以搭登山纜車、開車或用更簡單的方式,一樣可以看到山頂風景啊!
可是別忘了,不是每座山巒都有便利的山路可讓車行駛,也不是每座山都一定有纜車,
真正的世外桃源美景,通常都是得靠兩條腿抵達目的地,
那些個汽車巴士或纜車可抵達的山頭,大多都擠滿觀光人潮,小販垃圾比樹多,何來憾人美景呢?

只是又換個角度說,
辛辛苦苦爬上山頂後,就從此停留在那裏了嗎?答案是~不可能。
因為上山下山,高低起伏是人生常態,一路上的沿途風景點滴在心頭,幻化成生命的無限精彩。

感謝王傑老師娓娓道來自己的人生旅途故事,雖然只是一段小文章,
但讓人感概又感動,也讓人讀完文章後,回首觀看自身,百感萬千。

(文章附圖是王傑的作品www.facebook.com/barcinochieh,不是我的畫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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